悼念 | 我的奶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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牛焕

(1951-2024)

从郑州回老家的路,是我在过去22年间最熟悉的温馨旅程,大抵来说是从市区到穆沟集上,再沿乡间小路下一个长坡、拐一个大弯、最后反复三个坡段就能到家。城市基建的扩展改变了前半段路,唯后半段路至今仍在覆辙。本以为生活会如同新修的路般平静继续,却在今夏悄然中断。那位我用一声长音呼唤的老妇人,永远离开了我。

河南话中呼唤亲友,常用一字或长或短的音。自我记事起,新年的团聚便由两声呼唤爷爷奶奶的长音开启。在走到温馨旅程的最后一段坡时,我便开始引吭高呼,期待二老的回应飘荡在山谷。有时窑洞里听不见呼声,奶奶养的阿黄阿黑阿白就会代替回应,炊烟、狗叫、枯黄的山谷间或有白雪装点,不需多时我便能看到笑眯眯的两位。在远离茶水马龙的山间,我游荡的身心享受着黄土怀抱的宁静,好眠到次日的鸡鸣三声。

曾经过年从小年就可以开始准备,表哥常很早回去,随后是我们一家在腊月二十六前后到家。临近年关若还没有回家消息,奶奶就会打电话问“啥时候回来?”,64285打头的座机号码,传递着奶奶的声音。老两口的年货也很有讲究,几乎集齐海陆空三鲜,也是从腊月中下旬就开始制作。每次过年回郑,都要大包小包捎走吃,一起分享过年的余味。

团聚后总要走下山坡、回归工作学习,看着站在坡顶的身影越来越小,心中情感也愈发翻涌。从前不知道“戒断效应”,只知道每每从老家离开,我和姐姐总要大哭一场。现在回看,正是童年对亲友陪伴的眷恋。如今泪水流在永别时刻,心中苦楚与不甘共涨,既然已经开始领工资、就更应该常回家看看。

爷爷奶奶的院子坐东北、朝西南,西边有堵院墙隔出一个通道,墙内外都有奶奶种的花和扫帚草。曾经在这里我还见过草莓,农业能手真不是吹的。2021年前,家里还只是旱厕,赶上河南农村兴建标准卫生间的好时候,一并建设冲水马桶、卫浴间,冬天洗澡也不用跑到穆沟澡堂。院子里零零散散落着农具,奇特的外观常成为童年幻想战斗的武器。说到这儿又想起过年,我和表兄弟坐在院里,拆开鞭炮的小炮玩。因为放在烟花筒里的声音和光效很像迫击炮,我们就玩起“炮轰小日本”的游戏。几轮战斗下来,手完全没被炸到,也是到最后“指挥官”奶奶把我们拉回去,她不愿意看自己小孙子们冻得傻乐。院子不大,住着一大家子人

我回忆中与奶奶相处的时间并不短,幼儿园时也常住在奶奶家。待着无聊时我便蹲在家门口的坡上,偶尔有亲戚来地里干活,我就“社牛”招呼着他来家里“喷空儿”。在我后面几年都听着亲戚们拿这事逗我,或许会有懊恼,但这也恰是我留给所有人的回忆。又想起我高考之后在奶奶家的暑假,在一个吃素饺子的日子,我查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。当时的心情十分震惊,有种“发配岭南”的感觉。我就跟奶奶说,这地方离家好远、我有点害怕,吓得我中午的饺子都没好好吃。回家奔丧的时候,亲戚又说起这件事,让我突觉奶奶是如此关注我的情感,在我不在的时候就当做回忆,拿出来分享、擦拭。真是个可爱的老太太!

记忆中的奶奶是个“博物学家”,这是每一位乡野能手的荣誉称号。还是我小时,记忆中那时候穿着开裆裤的表弟也在家。某次农活回来,在坡下发现有知了,奶奶说可以炸着吃。当时的我对虫子没什么兴趣,奶奶就炸了给表弟吃,看起来是极富蛋白质的存在。奶奶还带我收集“江梁子儿”,似乎就是牵牛花的种子,每次整够一小把、就可以进锅!先把从一个圆球里搓出来的种子放锅里“熟”一下,再熬一点糖浆,放进去挂完糖就可以吃。太久不曾回味的滋味,如今只记得酥脆与香甜。下一个冬日回家,我要再找寻这记忆中的味道。

除了博物学家,奶奶和爷爷还是数一数二的“农场主”。从童年时还留着的猪,到后来养的鸡、鸭、羊、兔子,两位都是畜牧的好手;种地更不在话下,漫山遍野不止是放羊道,还有跨越时空、传递爱与关怀的玉米地、红薯地、核桃树。暑假回家的时候,家门口的梨树正是挂果时候,一旋、一薅,就能感受到凝聚着岁月和关怀的脆甜。我也是在奶奶的陪伴下,才看到没脱去果肉的核桃,也染了一手黑。

奶奶在我的记忆里还是个神秘的“访古学家”。在我小时暑假,某日奶奶带我去探访山上的土地庙,教我磕头再说些好话、给地里秧苗求点雨。下山后我们便扒掉家里电器的插座,不多久便雷雨大作,给我带来极大的震撼。

……

如今奶奶已入土为安,我的心却仍难以平静。明明再往前查一周,我还是那个爬楼顶装灯会被喊着先吃饭的小孩。想写缅怀文,但我没那个本事去概括她的波澜壮阔。惟愿借此文章,能够记下我记忆中奶奶的闪耀回忆。就像奶奶跟亲戚分享她的小孙子一样,我也有绝妙的祖孙故事讲给下一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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